岱山煙鬼

酒徒蕭索

〔巍澜〕袖怀雪

#斩魂使府邸谜案集
BGM 山海侧

:沙雕题记
生活不止眼前的黄泉路,还有诗和远方。

斩魂使的府邸空空荡荡,这毕竟不稀奇,倘若他这般令人谈之色变的人物,还会将住处装点得像真在过日子,那可就太毛骨悚然了。不过幽冥底下那座黑漆漆的殿宇里,有一间藏书阁却是满当的。

鬼王曾受昆仑君的点化开了智,作为鬼族一朵高贵冷艳的奇葩,他十分特立独行地四处搜罗古书典籍、今文评记,范围囊括三界六合。

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嗜血暴戾,却在年复一年里浸透黄卷青灯,袖角衣袂皆沾温润悠长的书墨气。只是被冷冽的黄泉水一冲淡,就几乎闻不见了。

彼时他初承权柄,刚抽条的身板单薄到似乎不足以撑起十万山川。尚年轻的鬼王就囿于无间中的方寸亮光里,笔墨温稠间,孤独而沉默地完成了长大成人的洗礼。一分一分地将锋芒内敛,挫皮削骨般地把自己拗成了一个温润端方的人物——如同那个人希望看到的一样。

他在经年累月里学会表达厚重的爱意,也慢慢学会如何收复兵荒马乱的思念,把不可示人的一切隐藏在黑袍之下,宛如暗流涌动的礁石。

可惜无论是袖怀八斗的沈教授,还是人鬼同惧的斩魂使,在思念汹涌到极致的时候,也只合躲在这世间唯一属于自己的一隅,手足无措、满眼通红地重复沙哑压抑的低喊。

“昆仑。”

他喜欢写黑漆朱砂的孤魂帖,每到此时都会郑重其事地摘下兜帽,清俊的眉目在烛火氤氲下异常温润,一笔一划认真到动情,缠绵的笔法总像隐晦的情信。

事态不紧急的时候,一般是会写两封的。一封开头写“见字如晤”,把碎语铺满整个纸面,什么“天冷添衣”云云,末尾写“甚念”;一封写正经端方的官话,有要事时写“今夜子时,某前来拜会,叨扰之处,万望见谅”。

一封柔情备至的家书把刻骨的爱意燃在风里,一封礼数周全的拜帖送到心上人面前。

约莫一千年前他读到过一首长诗,同凡尘各种形形色色的故事一样无甚特别,可悲喜却是相通的。在他打算搁置在旁的时候,目光扫过后半篇的行文,怔然顿住了。

其实他很少有这种感觉,毕竟目之所及之处,万物皆冷寂,他自己就是万丈深渊。

然而他第一次明白,“痛彻心扉”原来不只是一个抽象的形容词。薄纸上一层枯墨,竟也灼烫到心魂——即使他内里根本没有魂魄,有那么一会他几乎觉得自己就要在这句诗里终止了。

埋在千尺黄泉之下的心被戳漏了一角,灌满了昆仑山的泱泱风雪。

然后泪水就这样猝不及防、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。

再到后来慢慢出现了近体诗,“从前的日子变得慢,车马邮件都很慢,一生只够爱一个人。”

沈巍觉得不然。从车马邮件都没有的洪荒年月起,细数每一生每一世,都只够爱一个人。

这些求不得,灭不得,留不得也弃不得的念想,到底又要以何种句式去诉说呢?

-

在赵云澜每个月都有那么几次的暴躁期,抓工作抓得比亲妈给女儿扎头发还紧,逮谁谁倒霉,面对刑侦科全体人员递上的血书,沈巍终于答应把他们领导弄走,不让四处折腾人。

沈巍帮他收拾乱成一摊的办公桌:“除了特调处,你想去哪都可以。”

赵云澜撑着脑袋看他,闻言思索了一会儿:“你家也可以吗?”

他所指的“家”,两人心知肚明,不是原先赵云澜公寓对面那个空空荡荡的住所,也不是两人蜜里调油的花园小洋房。

沈巍的神色不太自在:“那里没什么好看的。”

赵云澜原来也就三分感兴趣,沈巍这副落在他眼里欲盖弥彰的反应,直接让贱人的好奇心爆了表。

他不着痕迹地皱起鼻子,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:“原来你我之间还有隐瞒?那好吧,你不愿意就算了。”

沈巍怎么可能招架得了这样子的赵云澜,他连忙解释道:“我不常回去,那儿我只用来放点书,怕你去了无聊得紧。”

赵云澜:“不碍事儿,浮躁的都市生活过久了,去黄泉底下陶冶陶冶身心。”

坦诚地说,赵云澜是真心实意地想去看沈巍这几千年过得有多惨。即使四柱落成,万事已定,他脑子里偶尔还是会出现那副沈巍被黑暗吞没的场景,说不出的心悸。

因此当他有意试探,沈巍无意提到他在底下也有个地方待的时候,赵云澜总算有了点安慰。

在推开那扇不起眼的门之前,赵云澜一直以为里头和整座空空荡荡的建筑一样,都是一次性的。

藏书室说不上有多偌大宏伟,但莫名给人以深不见底的感觉。每面书柜都历朝历代地分了类,通过材质和字体能推断出大致年份。

他总算知道自家老婆这一身比小郭功德还厚的文化底蕴是哪来的了。他说的“放点书”和赵云澜理解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。

赵云澜开口第一句就惊叹道:“……这随便抽一本,能卖多少钱啊。”

沈巍推了推眼镜,没回话。

赵云澜大言不惭地:“你是不是想说你完全养得起我,然后碍于面子不好意思……”

沈巍赶紧澄清:“没有的事。”

虽然他心里就是那么想的。

赵云澜又道:“难怪你要当大学语文老师了,就没去考个清北研究生吗,非要窝在龙城埋没才华。”

沈巍低头整理着书桌上莫须有的杂物:“我只是为了看你,身份么,其实什么都可以。”

赵云澜一噎,随后嬉皮笑脸地道:“要我说你就该从我小学老师当起,我去哪读你就跳槽到哪,等我长成这么大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了,养成系多可爱啊。”

沈巍意料之中地着恼了,剜他一眼:“别乱说。”

于是赵云澜依言闭嘴了,摆出一副十分沉醉于文学的人模狗样。沈巍见他没有待不下去的意思,就找了个由头离开,拙劣到赵云澜点头之后就忘了他说了什么。哦,好像是去后院拔杂草。

开什么火星玩笑呢,这让赵云澜更加笃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。而且沈巍并不是刻意藏起来不让他看,或许……只是觉得尴尬罢了。

实木柜被保护得很好,但也多少留下了光阴沉淀的痕迹。他把手搭在书柜一侧,隐隐有灵力流动之感。果然不止外面这一层,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般取之无尽,可称得上是卷帙浩繁了。他又转到书柜后面摸索了一阵,竟真让他摸到一排暗格。

没有上锁,很轻易就拉开了。赵云澜微微一怔。

整一抽屉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杂物,乍一看乱得不行。都是些不规则的碎纸片,不过被人仔细剪裁过,按大小摆放得整整齐齐。因此倒不是说里面的东西乱,而是每张纸上鬼画符一般狂放不羁的字迹。

“鬼见愁”的意思,大概就是指鬼看见赵云澜的字都犯愁。

他签过的快递单,发票、不重要的文件,备忘录,还有各种他实在毫无印象的废纸,甚至最底下压了一沓他读高中时候的试卷。

还有……那张被他随手贴在沈巍教案草稿上的便签。紧急那一栏有三行,沈巍的名字,“想办法驱逐老爸身上的破碗”和“尽快找到林静”,后面两条都被人用笔划去了。

他又拉开了紧挨着的另一个,里面没有其他东西,只孤零零躺着一本通体漆黑的小札。

这不会是沈巍的日记本吧,光明正大地偷窥别人隐私真的没事吗?赵云澜一边这样想着,一边手上停顿都没有地翻开了。

刚和第一页对上眼,赵云澜就震惊了。

是大荒伊始的文字,笔迹明显十分生涩,仔细看还有点歪斜,但看得出执笔的人写得十分认真。

「我是小嵬,在一个春回大地春暖花开的日子里,我遇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他。」

赵云澜表情十分扭曲地打开手机的摄像头,对着本子咔嚓留念了一张。不过令他失望的是,再往后翻,字里行间很快就褪去了稚气,文笔也愈发苍朴凝厚。

「我所知最老的传言,在山海之侧,水天之间。
我所见最美的裁决,是春有飞花,冬有飞雪。」*¹

他颇有些自家崽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自豪感,不像赵云澜,这人打小就是块读书的料,人与人的差别真大。

但不知为何,那与整本笔记风格迥异的第一页一直没有被人撕掉。难道沈巍也有保留黑历史怀念青春的习惯?实不相瞒,赵云澜内心非常想把它顺走,贴在自个儿工作笔记的扉页。

赵云澜一看字多就头疼,即使是自己老婆的手札也没有例外,加上后面都是规规矩矩的诗论,他随便扫了几下就翻到了最后一页,上面只用端正的繁体小楷写了一行字。

他用手指捻过纸面的一角,有一小片呈圆状,皱巴巴的,有点干,是被弄湿过才会留下的痕迹。

「上穷碧落下黄泉,两处茫茫皆不见。」 *²

赵云澜终于知道沈巍为什么是那样的反应了。

他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摆回原样,把柜子推了进去。

有些被珍藏的东西,当事人没有必要多看,也没必要当面揭穿,那反而有些轻浮而令人难堪了。那些不可言说的心思和秘密,是低回到最晦暗年月的尘埃里开出的花,沈巍愿意让他剖开看,不代表这样就好。

只是……要让他怎么办。

话虽这么说,但当看见角落里伸着一条耿直的楼梯时,赵云澜是不可能不上去一观的。

他托起一道掌心焰,粗略扫了扫,看清是间狭小的阁楼,四面的书柜都盖上了厚厚的遮光帘。赵云澜本着“来都来了,不把沈巍老底揭个透怎么行”的心态,信手就去揭帘子。

他突然十分猥琐地猜测这里是不是私藏了五千年来所有的禁书,不然沈巍怎么每次都能制住他?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体位是无师自通的?

不过他没想到的是,这回揭的是他自己的底。

几乎是他掀开的刹那,书脊的封皮就起了一层幽幽的荧光,勾出神秘繁复的图腾。

古书有灵,赵云澜一下子就明白这些是什么了,他低声自语道:“这一圈儿吹捧偶像的,我是不是该礼貌性害臊一下。”

他随手抽出一本翻开,久违的熟悉感夹带着浮屑尘灰扑面而来,太过古老厚重的时代,被后人称之为神话。

「大荒之间,山有不合,承云之巅,以为天柱。」

「赤水之北,承天接地,万九千之大丘,天人之故里。浩然之巅,览六合渺海内,为三十六山川之始,宇内万物之纲。」*³

生死和爱恋,溯流而上直到洪荒。
穿越三千年林野青苍,又在山谷间不绝回响。*⁴

这里的藏书浩如烟海,从文明之始到如今,纷繁不绝。而关于混沌之初的荒年旧岁,只藏了一个开天辟地的神祇。

楼道里传来缓缓的脚步声,来人停在楼梯口逆光的方向,同他交错着目光。赵云澜手心的焰火燃高了一些,照亮了他的面容,轮廓隐在黑暗中,衬得眉目更加深邃。

大概没有比此刻再安宁美好的了。

赵云澜道:“当年一切关于昆仑君的记载都抹掉了,不是说地府做的么?”

沈巍垂下眼睑,淡声道:“处理的都是些零碎的边角,那帮人做事怎么放心。”

对面的人轻笑出声:“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。”

沈巍沉默了半天,才道:“往者无可追,有关你的东西,只要能留下的我不愿意让它消失,放在我这里最好。即使世人不记得你,也还有我记得。”

赵云澜在影影绰绰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眸子里微光闪烁,晃荡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来。

那看起来不是赵云澜吊儿郎当风骚入骨的笑,更像是昆仑君的。然而还是有些不同,目上无尘目下空的上神从没把什么放在眼里,而他的眼底却一直都有一个人。

从此生故事开始的那一刻,到如今,始终只有那一个人。

“……那不是一生最好的时候,”他闲闲开口,就像在随口谈论这间阁楼的布局规制,“这样的日子我们以后还有很多。等你学校放假了,带你去看以前没来得及看的江河大川,如果你想,在昆仑就可以南山飞花北山飞雪,不用等一个四季那么久。”

沈巍蓦地抬头,微微睁大了眼,话语卡在干涩的喉头滚了几遭,只哑声说了个“好”。

赵云澜把手中的古书放回去,耳后的短发往下垂,及至腰背,膝弯,一直到脚踝。他手腕一翻,指间的焰花跟着打了个旋,转眼青衫曳地,袍袖翻飞。

余光甫一触到松叶青的衣摆,沈巍的手便无所适从般地攥紧了,纤长低垂的睫羽轻轻颤抖。即便已是沧海桑田,在那个人面前,他仍然抱有一种仰望的姿态。

“人世如铜炉,谁都水深火热地熬着,普通凡人熬个七八十年也就解脱了,我们这样的比较惨,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死。
我这人又怕麻烦得很,想来没什么值得横越万里的,只是因为世间有你。”

那人斜靠在书柜边,朝他挑挑眉:“怎么样,小鬼王,跟我走吗?”

眼底有星河长明,载着他的余生。

他终于情难自抑,三步两步迈过去,一把紧紧揽住了他。沈巍把脸埋在那人肩头,嗅到山间竹雪的淡淡清香。

然后诚惶诚恐地吻上他的唇角。

过往种种皆是一场逾年的大梦,触碰到心上人的怀抱就消散如烟。孤灯照壁轮转过无数个尘寰,梦醒时鬼王在这里等到了他的昆仑君。

- fin -

综上 如何让赵云澜缓解暴躁:沈巍

*1.4引自《山海侧》2 引自原著 3 出自《长恨歌》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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