岱山煙鬼

酒徒蕭索

俯仰


“我没认那么多便宜兄长。”起初,他冷冷地。


赤锋尊的眉敛着,几欲纵下来。两兄弟坐在会客厅谈事是比较奇异的景象,而这只是因为小的那个没有心力拽着人走回内院罢了。再隐私的场所,有什么用?另两个茶座上,分别搁着一支茶盏,别向不同的角度。其中一盏有几片茶叶黏在了背沿,被盖子压回去,要露不露。另一盏的盖子搁在托碟边上,茶汤的烟还未散完。


“你当知道,我们在兰陵的产业过去几年都不怎么好。”他正看着的人这样接道。


赤锋尊一贯坐在上首。的确,上首的人道:往大了说,战后各家都需要恢复。我与他们两个的身份位置,结义在什么时候都相当于结盟,对聂氏此时百利无一害。往小了说,你平日在清河是太闷了,也需往外扩扩眼界。……我没什么空陪你,有两个不摆架子的哥哥尽可缠着他们。


“这些话是蓝曦臣和你说的?”他问。


上首顿了顿,好久才吐出一句:不得直呼蓝宗主。


他反笑,说:不刚还说是不摆架子的哥哥吗?


这次停顿的时间更久了,像是将要被他的逻辑击败了。赤锋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句:小孩何必气性那么大。


他面无表情,口中道:小孩儿告诉你,如只是当作联盟没必要规矩我,你们自个儿玩就是了,人前人后我都像往常敬他们。你是真心想认他们做弟弟了,世家榜首泽芜谁不喜欢,能压一头更是好;至于另一个,是个比我这个歪东西还乖张的,认错快话又说得好听,下回就能看见变个样儿给你看。管教他让你更有成就感——比起我;我说得对吗?


赤锋尊腰间刀拍在案上一声,站起来指着他:……你再讲!


这位,刚正不阿从不说假。“你再乱讲”和“你再讲”是不同的,所以他是说中了。现在的恼怒不过是没想到他会用这么个语气说出来罢了;甚至有点惊讶于他会在这个问题上跟自己这样说话。他的思维转得太快了,快到他只够先冷笑一声,然后不知道再用什么话顶上。上面的那一段让他的指尖在檀色桌角上微微发着抖。他关注的人还站着呢,即使他没有看着他,本应仰起头来高高地对视,和往常一样顶嘴接着挨打,他今天没有。他是、冷冷地撇下头来,但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疲倦了的成效。更高大些的那位本应俯下头来瞪视,抬起手施下一些教育,现在两手却心虚一般地奇迹地还在腿际。


似乎有一些事情反了过来,今天轮到他来收尾问:你还有什么在想的吗?


没有人答话。所以他说:我还能再叫你哥哥吗?


他们关系的性质也许就是在这一天下午无形无色地改变了。带着茶水残渍的味道,他记住了没有受皮肉之苦的这一次争端,他赢得了生长至今最大的口舌上的胜利。他看着的人在此番话之后离席,他走上会客厅的上首,移开被刀震过的茶盏,垂头轻舐过主座残留的茶渍。他的唇从对方曾饮过的水上移开;他的鬓发落到桌面上来。他停在空椅子前。


事实是不能。预料到这一点,晚于他停在空椅子前。丝帘风幕蒙蒙地到他脸上,仰头上首,懵懂的神情在他的五感里化开。主座重新填进了人,同是他曾观望的一位,次下两旁是自己与他曾讨论的人。他坐在两旁之中的一旁、再次下,手中持的扇花俏而轻轻的,没有打开。故此刻只是一柄,纸头褶进了二十张叠在一起,骨尾硌在有一点软热的手心肉里。像是打不开了。


暖风拂脸,他酣纯地笑起来,就像是饮一切物而醉了。他持起盏笑着,仔细地叫:二哥、三哥!


放下盏,他叫道:大哥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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